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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风:红二代企业家的艺术教育实验

来源:中国慈善家 作者: 时间:2014.11.26

  “红二代”李风在文革残酷岁月里,灵魂被艺术所拯救,他开始反思,教育应该传递爱和美,而不是仇恨,这样才能让国民的审美情趣和道德情操变得高尚起来,于是,他用“愚公移山”的执念在乡村进行艺术教育实践

  撰文:毕维尹 题图摄影:张旭

  来源:慈传媒《中国慈善家》11月刊

  2000年夏天,李风走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狭窄的小巷,兴奋而激动,他知道,走出这条巷子,就能看到多年来心驰神往的那座圣地。真正见到的时候,他还是被震撼了。

  宽阔的市政广场上,超比例的科西莫一世骑马雕像、大卫塑像和大力神雕像守护着他心中的圣地—美第奇宫殿。在阳光的照射下,这些雕像散发出一片令人眩晕的光芒,他突然感觉浑身发麻,心跳加快,有一种想跪下的冲动,他想向眼前的一切致敬。

  欧洲中世纪后期,从科西莫一世开始,美第奇家族因对艺术的热爱,保护了达·芬奇、拉菲尔、米开朗琪罗等文艺巨匠,从而让毫无地理优势的佛罗伦萨,兴起了一场对人类文明产生巨大影响的文艺复兴。

  此后,身为企业家,李风开始了一场独特的艺术教育实验。乡村里的文明孤岛1955年,李风出生于北京的一个高级干部家庭。他曾经任职于国家经济委员会企业局,也曾是最年轻的中国工业经济学会会员。后来他留学于日本、美国,做过万科等公司的董事。现在,他是北京大江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。他是一个狂热的艺术痴迷者,在北京上演的高端音乐会,他几乎场场不落。

  2013年,李风创办了以艺术教育普及和推广为使命的北京荷风艺术基金会。

  今年9月开学的日子,中国人民大学78级的30多位校友集结在一起,召集他们的是工业管理系的李风。早上8点,他们乘坐的大巴在高速上快速行驶,目的地是河北省保定市安新县端村。李风带着耳麦,站在司机身后,像导游一样给校友们讲解他在端村开展的艺术教育事业。

  这个有4.3万人口的村庄(2006年数据)并不为人所知,只有在提到村里的白洋淀时,人们才多少有了印象。大约80年前,李风的父亲从这里离开,沿太行山抵达延安,投身革命。提起端村的李氏家族,更为人所知的是李风的二哥,中国投资界的教父级人物,原中金公司副总裁方风雷(李父曾为革命改姓方)。

  经过近3个小时的车程,大巴终于驶入端村,村里极其安静,目光所及,看不到几个行人。2009年,李家找到端村王氏家族的后人,台湾世界贸易中心董事长王志刚,两家共投资3000万,在家乡建设了“端村学校”,将原有的3所老旧小学合并。2012年,李风在这所学校开始了他的艺术实验。

  这所占地30亩的小学,恐怕是村里最高规格的建筑,设施配备完全不亚于北京的重点学校。与学校一条马路之隔,一间未完工的红砖房半立在那里,学校门口笔直参天的白杨树下,堆积着陈旧的垃圾,空气中弥漫着农家肥的气味,在学校的另外两侧是一大片金黄的玉米地,土路两旁清晰可见几处人类便溺的痕迹。

  在这所学校的阶梯教室,一场特殊的音乐会即将开始。教室一面墙上贴着一张海报,上面写着“每个孩子都是生命的主角”。端村学校的管弦乐队、合唱队早已等候在那里。在此后的一个小时里,30多位人大校友将聆听这些乡村孩子演奏的世界名曲。虽然表演稍显稚嫩,但每个孩子的专注和自信,让这些年过半百的观众眼睛里透出久违的柔软和感动。演出结束,全场起立,人们高喊着“bravo”,向演员致敬。

  李风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西装,他走到前台对大家说,“在音乐面前,任何语言都显得很苍白,我最后想讲两句话,我的梦想是有一天,全中国的乡村孩子能够像他们一样接受艺术教育。艺术教育道路漫长,有很多困难,但是什么能让我们坚持到今天,其实就是艺术本身的力量。”残酷岁月里的艺术寄托如果不是十年浩劫,李风现在可能是位外交官。他的小学和初中是在一所专门培养外交官的学校度过的。小学还没毕业,文革就开始了,父亲被关押,母亲生病住院,哥哥们都参加了红卫兵。李风独自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,王府井(600859,股吧)的大字报,成了他了解这个社会的唯一途径。每次看到谁又被打倒了,他就会想起双手被铁丝捆着悬在半空的父亲。

  文革期间,学校已经很难正常上课,他在家中阅读了大量历史剧本。当时,机关大院里流行偷听经典唱片。第一次听到《重归苏莲托》的时候,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美好,身心舒畅,他发现音乐可以有这么大的魔力。“文革想禁锢人们接触艺术,回过头说是很难做到的。”李风说。

  李风没上高中,外交学校因为条件太好,被迫解散了,他被分配到清华大学当“青工”。李风说,他在恐惧中度过了自己的青春,未来是什么,他并不知道。他让分配到图书馆的青工帮他偷偷借书,每天晚上,他大量阅读历史、哲学、文学,并且系统地研究了艺术史。

  1974年春节,四人帮发动“批林批孔”,机关内部的书禁有所松动。一天,母亲下班回来,在大门口喊他们兄弟几个出来,李风看见自己近60岁、身体孱弱的母亲,手里拎着重重的一摞书,捆书的玻璃丝绳把她的手勒出很深的勒痕。从下公交车,穿过大院到走回家,这段路一般要花近半小时。母亲很兴奋,给几个儿子看她买的《史记》《资治通鉴》,时隔8年,这些书又得以重现。

  “我妈妈觉得,你们将来都应该去做对国家有用的人,你们应该读历史、政治和思想。父母经常让我们去思考宏大的事情。”李风告诉慈传媒《中国慈善家》。

  1978年,在校园里当了7年工人的李风,第一次以学生的身份坐进了教室。他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工业经济与企业管理专业。他很激动,坐在人大的教室里,他感觉自己再一次把握住了命运,他要通过大学的学习,改造这个国家。毕业后,李风进入国家经济委员会企业局,成为一名政策制定的参与者。但他总感觉有些改革的路子和他研究的发达国家经验不一样,和人类的共同理想不一样。

  1985年12月,李风在一天下午到达东京,他自费来到日本留学。朋友开车来接他,汽车行驶在东京的大街上,李风从车窗望着两侧的高楼大厦,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什么是经济发达。到日本的第一次购物始于路边的自动售货机,他发现,自己当时的月工资,只够买十几瓶饮料。

  2000年,他到欧洲旅游。看着那些历经几个世纪的建筑和精致绝伦的艺术品原作,他产生了一个疑问,为什么这么多的艺术财富都如此密集地在这里产生、保留、发扬?近代以来,欧洲同样为人类贡献了影响巨大的科技、政治制度和思想。为什么中国对人类没有这个级别的贡献?他开始思考艺术和人类文明、社会发展的关系。

  “大家都觉得中国人浮躁,缺少道德,老师就给上道德课。信仰缺失,政府就提出几个口号,这样就能解决道德问题了?我觉得就别说这么多了,就让从小听音乐,就像我一样,听多了就爱上了,就开始琢磨。艺术是传播爱和美的,一个人整天关注艺术的人,形成的审美观特别丑陋,这基本是不可能的。”李风说。

  在李风看来,中国人正是对艺术的重视不够,所以对创造性劳动的重视也就不够,中国人又喜欢钱,那只能山寨。除了对人类的审美、道德的提升,艺术对生产力和科技发展的推动也扮演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他想在中国做艺术启蒙。

  他认为,现在最大的问题是,整个社会还没形成艺术氛围。当乡村的孩子接触艺术多了,就会对艺术有种认可、尊重,今后再致富的时候,就不会轻易山寨了。

  他现在关注的是6-12岁的乡村儿童。按户口算,全国这个年龄段的乡村孩子有6000多万,相当于法国的总人口。“就像整个法国没有艺术教育,你都不敢相信,就像个恐怖大片。”李风有时觉得,自己就像愚公,手里拿着一只镐,而眼前面对的是一座大山。况且“愚公移山”这事根本不存在。

  人家说,你经历这么多事,还有理想呐?他后来想,“你会发现,和人类的大命运相比,你那点事算什么?当你站在高山之巅的时候,你看到这么宏大的世界,地面一个具体的景物,你会觉得微不足道,或者你觉得你自己根本微不足道。”艺术改变乡村在端村,他给孩子们选了美术、戏剧、管弦乐、合唱、芭蕾五种经典的艺术形式,因为有大量被时间证明的经典作品,同时也更易于国际间的交流,打开孩子们的视野。每个周末,来自中央音乐学院、中央戏剧学院等高校的老师和学生,会给孩子们上一天的培训课。

  周一到周五,每天下午,当地的老师再给孩子上一堂艺术教育课。学校利用课余和午餐的时间,给孩子播放音乐,同时也尽量为孩子创造各种演出机会。他要尽力给孩子们创造一种艺术氛围,并不是要培养专门人才,而是培养孩子的自信、尊严和骄傲。

  2014年6月7日下午,中国科学院大学礼堂CC讲坛上,李风做了一场名为《我们艺术有力量》的演讲。演讲前,端村学校4个学习芭蕾舞的孩子表演了一段《四小天鹅》。

  一年前,这些孩子见到城里来的生人不敢说话,现在她们学会了很多城里的孩子都不一定掌握的技艺。端村的孩子和中国爱乐乐团一起表演过,还到北京电视台录制了节目,美国作家埃米·扬把她的作品《大脚丫跳芭蕾》的中文版首发式放在端村学校⋯⋯现在,有一些家长也跟着孩子学芭蕾,建立了微信群,一群河北乡村妇女开始在手机上讨论艺术教育。

  负责端村芭蕾舞教学的是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系党总支书记关於。在他看来,端村的艺术实验,不仅仅是在教授一门艺术,而是要提升孩子们的见识,改变他们的精神状态。

  2014年春节,他通过微信群看到,孩子们和家长正在积极开展课外学习小组。学生们聚集在一起练习,家长也特别支持,给孩子们做饺子、准备面包和牛奶。李风得知后,把3个孩子接到北京过年,他给孩子们买了保利大厦700元一张的俄罗斯天鹅湖演出门票,关於则带孩子们逛美术馆。在李风的家宴上,中外宾客齐聚,孩子们给客人表演了一段芭蕾舞。一位外籍客人看后激动不已,连连称赞。“在艺术的世界里,不分高低贵贱,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教下去的原因。”关於说。

  有时,关於和太太也充当了这些孩子的父母。今年暑假,关於到端村住了几天,他发现,早上6点,朱冰蕊的姥爷就已经在白洋淀很深的地方掏小龙虾了,没有人去管她。这个村里一半以上都是留守儿童,孩子的父母长期在外打工。关於劝朱冰蕊的妈妈,不能父母都去外面,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很多变化需要有人倾听。

  今年父亲节,孩子和家长给关於买了5个大蛋糕,每个都比脸盆还大,还用铁艺摆了造型,很多家长说,“你们替我们做了父母应该做的事。”

  在这个乡村,人们相互之间串门已经不限于谈论吃吃喝喝、红白喜事,他们开始谈论艺术。“一个大国在我的理解里,除了军事,最重要的是民众素养,有多少大学生知道圣诞节和《胡桃夹子》的直接联系是什么,为什么圣诞节在国外的商店门口摆放的是玩偶士兵,这其实都是常识。在西方,大家不屑于工作以外还谈工作。生活就是看演出,聊艺术,我们就是卡拉OK。我们教的不是舞蹈,是文明。”关於说。

  现在,在河北端村,北京房山和安徽肥西,荷风艺术基金会已经建成了3所实验学校。李风想在未来的3-5年,在中国的每个省会建立一所样板校,供省内其他城市观摩。其次,他要创造一套网络艺术教育课程。另外,他还要培训艺术教师。

  1975年,委内瑞拉音乐家何塞·安东尼奥·阿布莱乌发起“系统教育”运动,把贫民窟的孩子组织起来,教他们音乐,让他们远离毒品和犯罪,在3000万人口的委内瑞拉,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音乐人才和乐队。

  今年8月,李风引进了《改变生命》的中文简体版,讲述的正是委内瑞拉以音乐教育改革社会的故事。这是“荷风丛书”的第一本。李风把艺术教育和艺术普及作为基金会的两个支点,并把艺术普及初期的形式定位为出版。

  李风参加了凤凰卫视的《公益中国》,和另外一个公益组织争夺10万元奖金。李风看重每次宣讲机会。他明白,一个社会的演变,需要土壤的改良,“我常说,我们这项工作需要300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