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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妈妈,我用来生报答你”

来源:中山日报 作者: 时间:2015.04.16

窗外细雨如沙,被阵阵冷风扬起,眼前一片迷蒙。
  她穿着一件整洁而陈旧的羽绒服,如泣如诉地向笔者讲述近10年来她与家人遭遇的各种不幸,以及后妈如何顶起这片天,让她和弟弟孱弱的病体,享受生命的尊严。
  室内弥漫着伤感和悲怆的气氛,笔者被她的讲述所感动,并认真记录下她吐出的每一个字……
  得知妈妈被评为2014年度“感动广东”十大人物,我和弟弟非常高兴。
  那天,我们开心地哭了。
  回想起这些年妈妈为我和弟弟的付出,我们无以回报。她以深厚而温暖的母爱,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呵护着我们,让我们在失去父母双亲,我和弟弟又重病在身的情况下,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。妈妈一身擎天的事迹,是我和弟弟藏在内心的感动和生活下去的勇气。
  这位诉说者叫王宝珍,现年27岁。2009年,患上了严重的脑神经失调症,从那时起,她就开始了和弟弟一样的床上生活。
  那年,我21岁。
  21岁啊!在正常人眼里,正是如花一般美丽、如诗一般浪漫、如歌一般动人的年纪。而我却像遭遇了春寒的荷花,过早地凋谢了。面对这一致命打击,我的愁绪像一团团被雨打湿的柳絮纷乱而低沉,在阴云半掩的月光下,独自在院子里游弋,百无聊赖地哼着忧伤的曲调,从内心里涌出莫名的泪水。记得刚患病不久的一个晚上,我的情绪突然由低落转向失控,顿时觉得人生再也支撑不下去了,我用尽浑身力气,艰难而缓慢地走出院子,坐在门口的小河边,思索着走向天堂的路……
  这时,妈妈抱住我:“孩子,坚强起来。人活着,就像这条小河,要经历九曲十八弯,挺过去了,人生就是一片阳光。”
  那天,妈妈第一次敞开心扉,向我讲述了她第一次婚姻失败的经历,听得我只觉得她好可怜。原来,她心中也有一堆说不出的委屈,可她默默地承受了,看不出一丝悲苦。
  这位“好可怜好可怜”的妈妈就是“感动广东”人物冯月桂。她是中山市民众镇民合村人,1992年,同本村一青年结婚,翌年生一子。2009年因感情破裂婚姻解体。2002年,经人介绍认识了中山市三角镇高平村的王和根,此人比冯月桂大12岁,前些年老婆病逝,自己带着两个孩子,生活过得十分艰难,他姐姐听说冯月桂的亲人们为冯月桂张罗亲事,就主动找上门来说亲。
  冯月桂听完介绍,没怎么动心。王和根的姐姐察言观色,觉得火候不够,紧着追补了几句:“我弟弟现在是东莞一间厂的人事主管,人老实能干,很顾家。”
  “很顾家”几个字像电流一样,触动了冯月桂的心。她就想找个顾家的男人,安安稳稳过日子。
  从此,她和王和根认识了,之后的日子就以朋友名义相处。她之所以没有很快答应婚事,主要是想观察一下王和根究竟是不是他姐姐介绍的那样“老实能干,很顾家”。经过两年的“考察”,她发现王和根不仅老实能干,很顾家,而且很细心,很会生活。于是,她决定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于他。
  那是2002年春天的一个晚上,月朗星稀,轻风拂面,她和王和根携手在花香四溢的小河边,相互依偎着。他们太看重对方那份真挚的情感了,特别是都经历了第一个家庭的坍塌之后,他们对爱情的渴望更是“敢与君绝”。那晚,她主动提出与王和根结婚,共同抚养王和根与前妻所生的两个孩子,并承诺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们,这让王和根十分感动。这位经历了人间悲苦的汉子顿时落下了热泪,他紧紧地握着冯月桂的手,直愣愣地站成一道风景。盛满月光的河面倒映着他们的身影,像是一尊远古的飞天,绝唱起千年的情痴。
  那晚,他们商定把婚事告诉孩子们。
  突然有一天,爸爸带来一位陌生的阿姨,说:“孩子们,过来认识一下,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妈妈了。”
  阿姨一言不发,两只手很不自然地相互揉搓着。这时,我用眼角瞟了她几眼,面庞黧黑,眼神儿很慈祥,嘴角微微上翘,恰似一个面试者,等待着主人的评判。
  尽管阿姨很和善,我依然很害怕。
  我们这些没妈的孩子,心里是很脆弱的,哪怕别人一个冰冷的眼神儿,我们都会浑身发抖。那些天,我和弟弟晚上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,唯恐阿姨半夜起来做些对我们不利的事情。街坊邻居也很关心我们,经常问:“阿姨对你们好不好啊?”
  每到这时,我都会说:“不知道。”
  我真的不知道,阿姨每天做饭、洗衣、收拾房间、下田劳作,她很少说话,说话时也是慢条斯理,唯恐惊动了周围的一切。在我的记忆里,阿姨像个陀螺,屋里屋外总是忙个不停。
  自从阿姨来了,我们家终于有了生机,凌乱的屋企变得整洁了,过去的清锅冷灶变得热火了,常年板着脸的老爸也有了欢声笑语,一家人总算过上了正常家庭的生活。
  那时候,我和弟弟都在上学,有时老师会凑过来说:“阿珍最近变化很大,穿的衣服整洁了,面色好看多了,学习也上来了。”每到这时,我总会想到阿姨。
  老爸还是与往常一样,双休日才从东莞回家,屋企的事基本帮不上,阿姨既操持家务,又料理禾田。但她毫无怨言,日子过得虽然不富有,也算其乐融融。老爸每次回来都给我和弟弟带一些好吃的,如榴莲、车厘子、菠萝、莲雾等。我们边吃边听老爸讲外面的故事,讲到有趣时,阿姨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凑过来听,顺便在老爸面前表扬我和弟弟一番。
  双休日过后,老爸就像麻雀似的“扑棱”一下飞了,留下阿姨照顾我们。
  2003年秋季的一个夜晚,那天下大雨,村里的大人们都去鸡鸦水道防汛了,我弟弟突然肚子痛,阿姨急得涔涔地直冒汗,背上弟弟就往镇卫生院跑,几公里的路程没有停脚,到医院时,阿姨的衣服全湿透了,她日夜守护着弟弟,三天三夜没怎么合眼。阿姨给弟弟喂水喂饭,端屎端尿,这情景,我和弟弟都看在眼里。阿姨给了我们胜似母亲的温暖。从那时起,我们开始叫她妈妈。
  时间在爱意中延伸,我和弟弟每天上学、玩耍,尽情地享受我们童年的那段好时光。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,家庭重新燃起了我们斑斓的梦想。那时,我们经常坐在门口的小河边畅想未来。弟弟说长大了,他要上大学,当工程师。我说长大了,我也上大学,当老师。每到这时,妈妈就会鼓励我们:“你们好好学习,我和你爸一定把你们供到大学。”
  然而,天有不测风云。
  2004年12月的一天,王宝珍的大伯过生日,一家人带着贺礼去为大伯祝寿。席间,儿子王添华高兴,就在筵席间窜来窜去,冯月桂发现儿子走路左右摇晃,便提醒丈夫说:“你看阿华,好像腿有毛病?”
  丈夫训斥她说:“胡说!”
  “你仔细看看!”
  丈夫定神一看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一个不祥的意念闪过——孩子的亲生母亲发病时,就是这种征兆,结果没几年就去世了。那天晚上,他沉默不语,冯月桂看到丈夫在默默地流泪。
  “应该不是大毛病,你别想太多,我们明天带阿华去看看医生。”冯月桂安慰丈夫。
  第二天天蒙蒙亮,他们就去了中山市人民医院,结果被诊断为“遗传性脑神经失调症”。此后,冯月桂与丈夫便为孩子踏上了漫漫求医路,广州、佛山、深圳、珠海、东莞、江门,几乎造访了广东省所有大医院。后来有人点拨说,偏方治大病,于是,他们又去了河源一个老中医家,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,冯月桂全程陪护,人累病了,愣是忍着、忍着……直到跌倒在地。
  家里的积蓄花完了,他们就向亲戚朋友借债,不到三年时间就欠下了5万多元,日子过得越发艰难。这时候,丈夫流着泪跟女儿说:“阿珍,你去打工吧,等以后弟弟的病治好了,再去上学。”
  俗话说:“形势比人强”。
  那晚,我独自在暮霭沉沉中盯着门前的小河,任凭它唱着沉闷而寂寥的歌,风徘徊在我落魄的发丝里,凄惶缠绕成阴云,旋即飞落成冷雨,将我心头那团希望之火缓缓浇灭。我仿佛变成一具可以任意蹂躏的百变金刚,在朦胧中幻化成一句诗行,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一读再读,一次次遇见自己坐在书声琅琅的教室里。
  而我的身体却真真切切地去了工厂。我打工的地方离家不远,每天无数次重复着几个毫无技术含量的动作,与卓别林在《摩登时代》中一样。就这样,我在工厂干了两年多。
  2009年夏天,我预感到一个不祥的征兆正向自己袭来,全身瘫软无力,腰肢阵阵剧痛,两脚跟腱抽紧,走路越来越困难,和弟弟发病时的感觉一模一样。开始,我未敢告诉爸爸妈妈,担心他们本来脆弱的心田再添霜雪。后来,我实在不能坚持工作了,只好一五一十地讲给他们听。
  那晚,我看到爸爸闷闷地坐在堂屋喝酒。我劝他别喝了,他死死地盯着我一言不发,目光呆滞,显得特别可怜。透过灯光,我看到他眼眶里含着盈盈的泪水。
  采访中,冯月桂向笔者讲述了那天晚上的情景。
  当丈夫得知女儿患了与儿子同样的病之后,首先是喝酒,接着就是抱头痛哭,后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。冯月桂劝他:“要挺住啊,只要我们挺住,儿女们才有希望。”
  丈夫仍然无语。
  “好吓人,好吓人啊!”冯月桂说。
  从那天起,丈夫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,一直默默地做事。这期间,他究竟想了些什么,冯月桂不得而知,她只能尽其所能为丈夫分担痛苦。当人们都在叹息“时间去哪儿了”的时候,时光对冯月桂一家却像停滞了一般,心痛在折磨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,他们度日如年。
  后来,他们甚至怕过年。因为,2011年的元旦钟声,竟成了击跨丈夫的一记丧钟。
  那年,当人们还沉浸在新年喜庆中时,丈夫被查出肝癌。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时,冯月桂慌了,她不知以后怎么面对这个家庭。夜深人静时,她不知哭过多少次,她实在想不明白,自己为什么这么苦命。但这些想法只在她心里闪过,面对重病中的丈夫和儿女,她平静如常,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,可能会影响病中人,她不想给心爱的丈夫和儿女增添心理负担。
  冯月桂回忆说,丈夫弥留的半年多时间里,他心里最放不下的是儿子和女儿,曾多次嘱托她照顾好阿珍和阿华。
  她也多次安慰丈夫:“放心吧,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。”
  有一次,丈夫拉着冯月桂的手久久不肯放开,眼里的泪水滴到他们的手上,丈夫向她倾述心里话:“我好爱你,对不住你啊,给你留下了病儿病女。”
  冯月桂哭了,她预感到丈夫向她辞行。
  人生撕心裂肺莫过于此。一家人携着天缘聚到一起,各自扮演着亲缘角色,几十年后,当各自的角色以诀别的方式谢幕时,那种感觉一定是生死之劫!
  丈夫去世后,冯月桂全身心地履行丈夫的嘱托,她要让丈夫在九泉之下发出满意的笑声。
  从此,她顶起了这个家庭的一片天。
  然而,要履行好丈夫的嘱托谈何容易,儿子已经20多岁了,病情越来越重,现在连吞咽都很困难,一日三餐要冯月桂喂食,一顿饭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吃完。每天大小便都在床上,冯月桂从不嫌弃,总是耐心地收拾。
  采访那天,刚好一个叫谭阿珍的邻居来串门,说起冯月桂直掉眼泪:“她好阴功(粤语:好凄惨,好可怜)啊,她每天做的这些事,如果放我身上,我估计自己做不到。这两个孩子,跟她没有血亲,她完全可以一嫁走人。她却任劳任怨地服侍他们,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一定服侍这么好,一等好人啊!有一次,阿华拉到裤子里,我看见她用手挖屎,从这一个动作,就可以看出,她对这两个孩子很有感情,自己很情愿做这些事。不容易啊,不是一天两天,而是十年啦!”
  坐在一旁的大女儿一直在流泪。
  妈妈真的好阴功啊,她除了服侍我和弟弟,还要承受心理的煎熬。去年上半年,弟弟开始肌肉萎缩,一天抽筋三四次,每到这时,弟弟就会经历难以忍受的疼痛。妈妈也会经受心理折磨,她不忍心看着弟弟受罪。每每遇到这种情况,妈妈就会为弟弟按摩搽活络油,跟弟弟说好多好多宽心话。
  采访冯月桂,我们被她的事迹感动着,她周围的人也都觉得她很可敬。但是,她所有的事迹都被琐碎的日常生活淹没了。或者说,她的事迹就是用平静的心态,面对这些令人糟心的事,并日复一日的,看不到尽头地为这些事而奔忙。
  她的处境得到了更多人的关注。
  村委会知道她生活困难,便安排了一个保洁员的工作,每月收入800元,再加上出租房屋的租金,一家人总算有了生活保障。志愿者组织得知他们精神压力很大,也派出专业人员为他们做心理辅导。社会的帮助,为这个家庭增添了许多力量。
  现在,冯月桂每天边打工边照顾病儿病女,工作生活虽然给她增添了很多压力,但她在儿女面前仍然表现得很坚强很乐观。由于长期体力透支,她的身体也频频亮起红灯,她都默默地坚持着。
  有人不解地问:“孩子不是你亲生的,为什么这么苦着自己?”
  她很自然地回答:“孩子虽然不是亲生的,但一起生活十几年,现在已经视为己出了!一家人就要做一家人的事情,乐了悲了、甜了苦了一起承受。为了儿女,压力再大,也要坚持。”
  女儿看到妈妈每天忙碌的身影,经常感动地说:“好妈妈,今生不言谢,我用来生报答你!”